文/龚素芬
娘走了,她流下了最后一滴泪,带着对儿女的牵挂,走完了77个春夏秋冬。
娘,长方脸,双眼皮,大眼睛,皮肤白嫩。个子虽然不高,却带着一股子高贵之气。我们姐弟四个没有一个跟娘亲一样有气质,也没娘那么漂亮的。
娘四岁姥爷姥姥就不在人世了,在叔姥爷家长大。十七岁嫁给了比娘大三岁的爹,十八岁生了姐姐。那年月,吃没的吃,住也没的住。爹兄弟三人,爷爷奶奶给爹兄弟三人每人分了两间房子。爹排行老二,年幼时就体弱多病,但爹自小善良懂事,任劳任怨能吃苦。爷爷奶奶没房子住,憨厚老实的爹领着娘和刚满四个月大的姐姐搬出了家,腾出房子给爷爷奶奶住。搬了这家挪那家,一年有时搬三茬儿。接着,我和妹妹弟弟相继出生。家里生活更加艰难,住更是难上加难。
一天晚上,听爹娘商量着搬家的事,娘说,“做人要厚道,凡事要先为别人想。人家好心将房子借给咱住,现在回来了,咱们就应该腾出房子还给人家。”当时,远方大伯一家从东北回来了,为了给大伯家腾房子,爹娘连夜领着我们搬家,我们搬到了村西的小树林里,住进了即将倒塌的两间草房里。那两间草房的院子很大,院子的草长得很高,绿葱葱的。进了屋,东屋山凸出很高很高一个大包,像个小山似的。爹娘怕倒了砸着我们,就自己睡在墙角上,用身体护着我们。住了半年多,好心的邻居给我们找到了新家。搬家那天,我们刚刚走出屋,东屋山倒了。娘长长地松了口气,双腿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,感谢老天爷保佑!
那时候,爹常年有病,娘像男劳力一样上坡推小车,干男人干的活儿,靠挣工分养活一家老小。记得那时候学大寨赶大寨,早晨盯着星星刨地翻田,晚上披星戴月才回家。为不耽误上工,娘就早早地起床为我们做饭,煮地瓜或者地瓜干要很长时间,有时娘顾不上吃口饭,大队的高音喇叭就响起来了。高音喇叭一响,就是集合上坡,点名的信号。娘就这样日复一日,月复一月,像老黄牛一样耕耘着,忙碌着。到了年底结算,扣除了养爷爷奶奶的工分,家里不但粮食分的少,还要欠队上的钱。左邻右舍为了帮助爹娘,这家嫁闺女请爹抬嫁妆,那家娶媳妇请爹抬花轿,每一家都要给爹两块喜钱。
那一年,爹挣了六块钱,那个乐啊!快过年了,娘到集市上给我和姐姐扯了块花布做新衣服。到现在我还清楚地记着:蓝蓝的布底,一簇一簇的小黄花儿,花儿外围有淡淡的桃红色,绿绿的叶子,我和姐姐乐得顾不上吃饭,满大街跟小伙伴们炫耀。过年了,爹拿着仅有的两块钱到队上买猪肉,一下子给割了六斤,爹没有那么多钱,让割下块肉,队上保管员爷爷让爹拿回家,剩下的钱他给垫上了。爹拿着肉回家,娘小心翼翼地分着:一块给爷爷奶奶,一块过年出丈人门的,还有一块留着亲戚来拜年做给客人吃。过年包饺子,村干部走访看到娘包饺子馅,几乎看不到一点肉。娘对村干部说,“这比旧社会好多了,还有饺子吃。”村干部二话没说,立即让爹到大队领取了二十块钱。
那些年,娘妯娌三个数我们家穷,妯娌之间常常因陈谷子烂芝麻鸡毛蒜皮的家务事闹不和睦,但无论谁家遇到了事,娘总是不计前嫌,毫不犹豫地去帮衬。娘常说,要有一颗宽容的心,不能斤斤计较,望人家好就是望自己好。妹妹出生那年,伯母摔断了腿,娘二话没说,让爹用小推医院。因为当时没有像样的鞋子穿,走山路打滑,爹就光着脚丫步行了二十多里路,医院,爹的脚底像蜜蜂窝,爹没喊一声苦,没叫一声疼。娘将伯母家六个月大的弟弟抱回家,一边给妹妹喂奶,一边喂着伯母家弟弟,半个多月过去了,伯母回到家看着白白胖胖的儿子,感动得不知说啥好。娘说,“谁没有个七灾八难的,相互帮帮是应该的,何况咱们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”。
天有不测风云,人有旦夕祸福。那是一九七八年春,三十三岁的叔父不幸去世,婶子就像天塌陷了似的,哭得死去活来。当时,三个孩子幼小,大的十一岁,小的六岁。娘担心婶子,什么恩恩怨怨的,二话不说,就让姐姐到婶子家,为婶子做饭,喂猪。夜里,婶子痛苦不堪跑到野外,刚刚二十岁的姐姐忘记了害怕,陪着婶子,婶子走到哪里姐姐就到哪里。由于婶子悲伤过度,不久患病躺在了炕上。娘看着婶子病情一天天加重,也没人问津,就让爹用小推车推着婶子到处求医问药,走到哪里也没查出个病因。为了给婶子看病,娘东借西凑几个钱,让爹陪医院,检查结果令人震惊:肝癌晚期……在最后的日子里,娘天天陪着婶子,跟婶子说话聊天,还为婶子做好吃的,并在婶子的指导下,为婶子做好了寿衣。婶子想不到娘能如此心怀宽大,流着泪拉着娘的手,不住地磕头,千恩万谢,并将三个孩子托付给了娘。一九八一年五月,三十五岁的婶子放心地合上双眼,离开了人世。从此,娘在生活不宽裕的情况下,又担负起照顾三个孩子的重任。我们家有口好吃的,一定也让三个孩子吃上。
记得那时候姐姐去公社组织的队伍出工挖河,分了五个大包子,姐姐舍不得吃就送回了家,娘留下两个给妹妹和弟弟,拿着三个包子送给了三个孩子。过年了,我记得过年夜娘从来不下地干活,烧火下饺子都是爹一人做。自从叔父婶婶去世后,娘再也没有享受过大年夜女人不干活的待遇了,每年跟三个孩子一起包饺子煮饺子,像母亲一样与三个孩子一起守着年夜。天快放亮了,娘再回到家跟我们一起吃饺子。就这样,爹娘一边照顾着三个孩子,一边还为他们耕种着菜园和承包地,一年四季,任劳任怨耕耘着,收获着。娘白天干活,晚上,还要为孩子们缝补衣服。到了冬季,娘不但为我们姐弟四人缝棉衣,还要一针一线为叔父家的弟妹三个缝棉衣。娘说“人家有的,三个孩子也要有,不能苦了孩子。”娘就这样不图回报,毫无怨言默默地守护着三个孩子,直到三个孩子长大懂事。
娘常说,不能看不起人,做人嘛最重要的就是良心。娘从不嫌贫爱富。村里有个患精神病的中年妇女,又有两个孩子,家里生活不太富裕。娘看她穿着破旧,就经常找一些自己的衣服给她穿,有时还送她些好吃的。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开始,娘几十年如一日,默默地为村里五保户老奶奶干一些家务活,有了好吃的就让我们姐弟送给老奶奶,老奶奶非常感动。在我结婚时,当年九十一岁的老奶奶为感谢娘,亲手为我剪了买都买不到的结婚大镜子全花,人人看了羡慕。
娘说,吃亏是赚便宜,好心总有好报。光阴似箭日月如梭。我们姐弟四个相继成家立业,每个人的小日子就像芝麻开花——节节高。娘的日子过得一年更比一年好,越来越红火了,娘的脸上也露出了灿烂的笑容。
娘爱干净,穿的衣服从不带灰尘,像是出门走亲戚一样。村里人每当看见娘,总是赞不绝口,娘笑眯眯的,更加迷人好看。娘的衣服特多,每当邻居的大娘婶子来串门,娘总会拿出她的衣服,一边试穿给她们看,一边说着,这件红的是大嫚儿买的,二嫚儿买了这件大花的,这件紫色羊绒衫是小三嫚儿买的,这件鸭绒服,这个花棉袄,这套淡蓝色的……娘边说着边穿着边乐着。大娘婶子们一个劲啧啧啧地称赞着,羡慕着,欣赏着。
娘喜欢戴金银首饰,什么金的银的玉的,什么耳环戒指项链手镯,娘样样都有。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,弟弟结婚的时候,弟媳妇就给娘买上了金耳环和金戒指,娘戴着乐得就舍不得摘下了。金戒指不知什么时候找不到了,娘说可能洗衣服不小心掉到水沟里了。娘为此吃饭不香,心疼了好多天。那年娘生日,我买了只八百多的金戒指,给娘戴上,娘那个乐呵!
村里人说爹娘养了几个孝顺闺女,吃的穿的用的,什么都不缺。娘自豪地说,她有三个好姑爷。姐夫少言寡语,但他做事实实在在,姐夫会瓦工活,娘家里盖房子,姐夫又搬沙又砌墙的从不抱怨。妹夫给爹娘买什么都是大手大脚的,煮猪肘子,蒸鲤鱼,炸大虾,蒸肉丸子,什么海参鲍鱼、螃蟹、海螺都捡最大个的买。俺老公孝顺爹娘也是出了名的。这几年随着工资的增加,一进腊月门,老公就给爹娘五千块钱,说是过年红包。老公说,娘这一辈子不容易,以前过穷日子太苦了,受了不少罪,让爹娘高兴高兴。
娘的记忆力特好,不但我们姐弟四个的生日一一记着,而且三个姑爷和儿媳的生日也都记得清清楚楚。每一年,不管我们谁过生日了,娘会提前发上白面,再用桃卡做出好看的寿桃,挑出九个漂亮的送给我们。娘说,面不值钱,就是图个吉利,希望我们都平平安安,健健康康。
娘常常说,“个个都好好的,少一个就要我的命了。”说着娘总是止不住掉眼泪。二O一一年三月,我查出乳腺癌晚期,为了不让娘担心难过,手术前我回家对爹娘说,单位工作忙,不能常回家,让娘别惦记我。手术那天,弟弟说娘一夜没有合眼,心里象刀扎似的难受。手术后,我尽量声音洪亮,用足力气隔三差五给娘打电话,说村里选举,我每天都下村,很晚才回家。就这样一直瞒着娘一个多月。弟弟说,娘就是觉得你有事瞒着,老吃不好饭,睡不着觉,还是跟娘说了吧。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!那天,娘一进门,看到我化疗后光秃秃的头,娘哇哇地哭出了声,抱着我好久好久不肯放手,娘边哭边说,她可以用自己的命换我的命,祈祷老天爷保佑我好好的。娘,这就是我的亲娘啊!
屋漏偏逢连夜雨,船迟又遇打头风。娘早在年春,查出了宫颈癌,并做了宫颈子宫切除手术,接着娘又先后两次患输尿管结石、肾结石,进行了碎石手术。年,娘又查出脑积水,开始了吃中药的漫漫长路,泡药,熬药,吃药,娘吃了多少药,自己也记不清了。这些年来,娘经受着病魔的折磨,仍然坚强地生活,依然如故地做着家务,为我们每一个人操着心。这些年来,我们姐弟四个也特别小心地保护着娘,生怕娘有半点闪失。今年三月,娘的脸上出现了黄疸,肚子疼痛厉害,医院,检查结果犹如晴天霹雳——胆管癌晚期。我们姐弟四个震傻了。当医生说最多两到四个月时,我们嚎啕大哭……
娘被推进了手术室,做胆管支架手术。站在手术室门外,望着紧闭的门,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,簌簌地流了下来,此刻我感到无比地紧张和恐惧,我害怕从此失去娘……一个小时过去了,娘还没有出来,我心如刀绞。只觉得心口仿佛有一块很大的石头,压得我喘不过气来。“出来了!娘出来了!”我们姐弟赶紧跑上前去帮忙推车。娘因为刚做完手术身体很虚弱,还处在昏迷状态。医生说:“别担心,手术很成功!”这时,我的心才稍稍安稳一些。过了一会儿,娘醒了,因为麻药劲儿过了,脸上显出痛苦的表情,但却紧咬着牙,哼都不哼一声。我知道娘是不想让我们过多地为她担心。
出院后,娘到了我家。我每天陪着娘聊天拉家常,嘻嘻哈哈,有时还下楼走走,散散步,晒晒太阳,逛逛超市。娘还是跟以前一样,跟我唠唠叨叨,说着娘经常唠叨的一些话,一些做人的道理:什么尊老爱幼,什么百善孝为先,什么家和万事兴啦,娘还说,过日子不容易,谁没有个犯错的时候,该原谅了就原谅,该放下就放下。锅碗哪有碰不着瓢盆的,凡事要谦让,要有度量。我们姐弟四个就是这样在娘的唠叨里长大,成为懂礼貌的好孩子;就是这样在娘的唠叨里,成为劳动模范,道德模范和单位标兵骨干;就是这样在娘的唠叨里,成为夫妻恩爱,孝敬公婆的好媳妇,孝敬父母的好儿子。娘还在滔滔不绝地跟我唠叨着,我认真地听着娘的唠叨,问娘:“你一辈子老当好人,苦了自己,活得这么累是为了什么?”娘淡淡一笑,“我不识字,道理我也说不出来,我只知道,我曾经得到过许多人的帮助,作为一个人,应该实实在在,多做好事。看见可怜的人,我心就发软,不帮,良心过不去。”娘说着,乐哈哈的,美滋滋的。看着娘笑眯眯的眼神,我撒娇似的依偎在娘怀里,跟娘在一起的日子真的好幸福啊!
命运就是这样捉弄人,死神就是这样无情。娘的病情再次恶化,越来越严重了。黄疸遍布了娘的全身。医生说,需要再次更换胆管支架。娘再次被推上了手术台。虽然更换支架成功,黄疸渐渐消失,但娘的腹腔积水越来越严重了,各个器官已开始衰竭,娘眼巴巴地看着我,用祈求的眼神对我说,“回家吧,熬不过去了”。娘静静地躺在了自己家的热炕头上,静静地静静地……还时不时地睁眼望望“”嘀嗒嘀嗒“”的挂钟,眼泪不住地顺着面颊淌下,我边哭边为娘擦着泪水。
娘走了,永远地离开了我们。
作者简介:龚素芬,地地道道的老王台人。自小爱好看书,动动笔,写写日记。喜欢跟朋友谈心拉家常。
投稿:jiazaihuangdao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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